离我最近的是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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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季节的敏感性还是很神奇,尽管香港算是四季花常开,但唯有这个时候,才能在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桃李盛开的景象。
加之晴热的天气,这种从季节到天气引起的感觉变化总会让人想到以前的一些场景。
比如走在路上看到铺满地面的阳光时,让我想到去年此时写毕业论文的情形。千佛山校区的校园里紫藤花开满了走廊,阳光倾泻一地,走向去工作室的路上,额头流着汗,内心却寒意十足。夜晚回宿舍,路上偶尔三三两两的人,路灯亮彻校园,梦里却是数不尽的黑洞,我不知道那种悲凉从何处来,只觉得睡一觉会很好,但睡一觉也并不觉得有多好。
比如早上醒来的鸟鸣。这声响一下子又把我带回2020年初疫情初发待在家里的时光。早上的阳光照在窗外的棕榈树上,偶尔有喜鹊或者脚上系着彩带的鸽子落在墙头上,叽叽喳喳或者咕咕叫。我偷偷摸摸拿着镰刀走出大门给一只兔子割草,总害怕被村里的乡亲碰到不知如何问候。那时候我在想,如果疫情终究不可避免,发生在秋天才好,这样才能看一次院子里的桂树开花。常常在电话中听闻花开,却从未亲眼见过,觉得多少是种遗憾,恰好那时千佛山校区的校园里有一棵桂花树,每当我走近的时候都会在想,不知道家里的那棵开了没有。幸运的是,在我研究生毕业后的暑假因为签注的延迟看到了这棵桂树的花。
这鸟鸣声唤起我最遥远的记忆却是来自很小的时候。我无法确切地说出是几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只觉得这种微凉的清晨伴随着一声声鸟鸣,仿佛置身荒野,既熟悉又陌生,周围的一切似乎发生在昨天,又恍若隔世。好像是好多年前下满露水的清晨,爸妈冒着露水起早去地里摘棉花,锅里装满了米,并在临行前叮嘱我起床去烧火。又或者我跟他们一起早起去种花生或者玉米,他们用锄头刨一个坑,我一边丢进两粒种子,一边在想这漫漫的田地何时才能种完,只想早早干完活回家吃饭,远远望去,已有几缕炊烟在村子里升起。这时候田地边的水坑里,会传出这种鸟鸣,这不是一种多音节的鸟鸣,而是只有一个音节的绵长的叫声,从强到弱,昏昏欲睡又悲凉至极,与杜鹃的叫声完全不同。乡下那种最为常见的杜鹃,则有四个音节,一声一声,在文人耳中,那声音唤作“不如归去”,在这烟火乡村则更像是“割麦种豆”。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不为外人所知的小梁庄,以及一条无名的河。但是这种鸟叫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如今,一晃竟然二十多年了,很快年龄会以三字打头。想到这一点,就会感到恐惧,并非恐惧这时光流逝不可阻断,而是恐惧这种缓慢的步履跟不上年龄增长的虚无感以及记忆中不断消失又重现的年少残像。他们在一边,我在另一边。以前种种不经意地映入脑海,往事平凡无趣,但是并不如烟。
我想起那些时候不止因为那时的一些人或事,也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比现在更年轻。
而现在,我只能站在山与海交界的地方,海风穿楼而过消失于山林,云雾垂天而下掉落山头,晚霞从海天交界处慢慢后撤,泼洒在斜坡坟地的墓碑上。
我不能想象此后三五年的光景,只希望现在能像风一样自由。
2022.05.13
modified 2022.07.04